2012 跨年,我在鳥島認識了金姐。
鳥島距離我們兩個半小時船程,是地圖上赤道線直接畫過的地方。
很多故事觀賞起來都很浪漫,
當"落後"兩個字,從形容詞轉換為真實生活,背後要燃燒掉多少正面能量?
再也沒有週末的錢櫃,沒有吵架時可以逃去喝個爛醉的夜店。
沒有聊八卦的姊妹下午茶,沒有可以邊吃爆米花的大螢幕電影院。
沒有麥當勞,沒有7-11,沒有商店,沒有柏油路,沒有汽車,沒有中文。
生活,從台灣五光十色繽紛絢爛的花花世界,
濃縮到天一方荒島上死寂的小房間,日日足不出戶。
剛到荒島生活時,我放縱自己跟所有一切過不去,
每看見一樣新事物就發一次牢騷。
這什麼鬼咖啡啊?這什麼菜啊?
這是蘋果?蘋果是長這樣喔?不香又不甜!
這是什麼營養不良的爛橘子?
這什麼房間什麼枕頭什麼床單什麼餐具什麼水啊?
每天餓著肚子等傭人送飯來,看見又油又鹹的菜色馬上放下刀叉甩頭回床上。
我本來就是拗的人,即使知道不吃就沒東西吃,也無法妥協,
在台灣還在減肥的我,住不到半年就瘦到皮包骨。
就像這樣,我為難著別人也為難著自己。
在每個黑夜醜惡著一張嘴臉等著即將到來的黎明,等著繼續批判每一天。
儼然是個被台灣富裕舒適環境寵慣,而且不願認清事實的人。
關久了,有時幾乎忘記自己當初堅持的愛長什麼樣子,
在房間裡掀起一波波不滿的狂風巨浪。
把話說得很重,企圖粉碎彼此之間的一些什麼,
非得要他幾番溫柔體貼的安撫,才痛哭流涕甘願平息。
怎麼那時就沒想到,他的處境跟我一樣,並不是天生就該承受這些。
後來才懂,除了供給自己,他還將多餘的正面能量分享給我。
這裡面滿滿都是對愛的包容。
在每個轉身時,都會後悔當下的負面,等後悔完轉過頭來繼續行走,
卻不一定學得會從此正向思考,人真是矛盾的動物。
之前我將心鎖在一個盒子裡,不願意對任何人開放。
社群網站透露的,都是看起來健康的訊息,就怕給人感覺任何不正常。
就怕聽到那種滿口標榜佩服,他們自己都不行都沒辦法的"讚美",
背後的意涵沉重得就要壓死已經很努力的我。
然後,我認識了金姐。
一開始花栗鼠跟我說,要跟員外他們一起去鳥島跨年,
我只是淺薄的想著:吃。
花栗鼠從來對任何事情的好壞與美醜,都是無感的,
他是那種字典裡永遠找不到強烈形容詞的人。
但他說金姐:煮的東西真的好好吃!金姐好會煮哦!
(這是他能用中文表達最好最強烈的形容了)
並且懷念再三,一再重複提過數百遍。
“金姐的料理”在我心中建立的期待指數也高漲不下。
登上鳥島看見來碼頭迎接我們的金姐時,我特別有親切感。
每天一個人關在荒島房間,除了花栗鼠以外已經很久沒看見人類的我,
不斷的對金姐展露那種"我認識妳但妳不認識我"的詭異笑容。
當然,金姐並不知道我輾轉從花栗鼠那獲取的資訊以及對她熟悉的程度。
如果我是金姐,應該會覺得這女生好怪啊一直猛看著我笑不停是在笑哪一條?
從碼頭走進宿舍有一段步行5分鐘的距離,
員外夫人說,正赤道線底下光曬這一段路就會黑了。
我沒帶遮陽傘,只好趕緊用帶在身上的唯一一條豹紋圍巾纏滿整顆頭跟脖子。
心想,保臉為首要!手腳只好放棄任它曬了。
金姐望著剛剛猛對她傻笑,現在肩膀以上又變成豹紋木乃伊的我,
問花栗鼠,你太太是旁邊這位(神經病o_O)嗎?
花栗鼠點點頭,金姐問他,你太太叫什麼名字啊?
花栗鼠應該是還在暈船不然就是鬼上身,
他講了員外夫人的名字....
金姐的先生是印尼華人,在台灣唸大學時拐騙了當時年幼無知的金姐。
然後金姐就傻呼呼跟著先生到印尼定居了 20 年還生了兩個小孩。
什麼啦~~不是這樣啦!
不要亂哈拉一些五四三有的沒的,哈哈,人家是真心相愛,無怨無悔。
當年物資更匱乏環境更惡劣,也沒有發達的網際網路。
兩人一路相伴到現在,現在她兩個孩子都在台灣唸大學。
金姐的老公每天一定等金姐忙完一切進房間才願意熄燈睡覺,撒嬌的咧~~
宿舍庭院有四條死命粘著金姐不放比金姐老公還愛金姐的瘦巴巴狗。
前院養了老鷹,後院有一隻只攻擊女人的母猴子叫做二百五。
二百五真的很神奇,女人走近,
她會雌牙列嘴示威,再靠近一點就暴力攻擊。
曾經有女傭太接近二百五,手臂慘遭撕裂,
為了二百五,金姐還去員工家致金慰問。
但,男人靠近她,態度完全不一樣...
這一點其實,跟某些女人習性很相似,
只不過進化成人類以後女人不會表現得這麼赤裸裸,
而且展現出來的攻擊手法也更多元化。
金姐的廚房像一間展示華人婦女奮鬥史的歷史博物館。
林林種種的調味料以及食材料理包整整齊齊各在其位,
看得出是經年累月才能整理出這樣井然有序的置放邏輯。
光菜刀就十幾把,一付研磨用的石缽,是金姐婆婆傳承給她的。
層層相疊大小用途不一的鍋子,新新舊舊的污痕滿滿都是故事。
廚房的每一個方吋,都記載著20年來日常點滴累積的小片段。
金姐,這架子好可愛啊,下面高度放醬油,麻油啊醋這些剛剛好也,
而且深淺剛好不會太佔空間,上面又能放調味盒,好厲害喔!
對啊,我們想了很久,自己量,自己做,才做到現在這樣滿意的樣子,呵呵。
每發現一樣驚奇,就看見背後都是一分為適應環境而做的努力。
沒有人是神,一生下來就會,一開始就懂。
我知道爲什麼我聽見"妳好厲害是我我沒辦法"這句話會感覺很可怕了。
因為這讓人感覺好空洞,好遙遠,既不是稱讚也不是關懷。
更像是一種自以為站在高處觀望的慶幸,
而這些話就是從高處一顆顆往下丟擲而來的石頭。
可怕的是我拒絕認為這不過是一種普遍化的人性心理,
而且也不敢保證站在高處的若是自己,能不能克制不要去丟下那顆石頭?
我在廚房越是閱讀金姐經營生命的每一分努力,
就越感到自己一直以來封閉心靈什麼也不做,只會抱怨一切的自私與幼稚。
整個晚餐準備過程,我都在廚房像個小跟班跟著她屁股忙進忙出,
甘願當個將無知徹底放大,什麼都要問東問西的白痴。
那種溫馨的感覺很滿很漲,不要說荒島,就連在台灣也沒有長輩可以讓我這樣。
我簡直是塊橡皮糖,就差沒黏在金姐身上。
金姐的笑容很療癒系,害我親近得都放肆了起來。
所以當她問我要不要吃螃蟹?我一點也沒感到不好意思馬上厚臉皮興奮的猛點頭!
然後就聽到金姐拿起電話用十分順溜的印尼話咕嚕咕嚕說了一番。
屌吧!在鳥島買螃蟹不是上市場,而是打電話聯絡打撈的漁家,
今天捕到什麼貨啊?然後漁家會告訴你有什麼什麼啊,聽到喜歡的就請他送來。
等螃蟹送來的過程,金姐說要先殺那條跟花栗鼠大腿一樣肥壯的魚。
我口袋所有最賢慧的台灣婦女同胞名單,
絕對找不到任何一位有能力應付這麼大條的魚。
剛剛溫柔婉約說話輕聲細語的金姐,
一進廚房操起刀,連宰帶剮外加去內臟,刀刀快狠準!
談笑風生間,一條大魚已經被金姐卸成火鍋要涮的塊塊肉片。
金姐沒什麼時間理會我的瞠目結舌,
不但極有節奏的繼續指揮傭人,並且一路沒忘記跟我一直聊天。
怕我無聊還好心騰出一些不礙大事的細瑣,嘴巴說請我幫忙其實是讓我有參與感。
我盡量很小心的做好沒幾件可以做的事,然後還是笨手笨腳的打翻一壺油。
沒多久,剛才用咕嚕咕嚕印尼話打電話叫的螃蟹來了。
我們先放下手邊的事,
旁邊跟了四條黏緊緊瘦巴巴狗,一行浩浩蕩蕩好不威風,
走出宿舍繞過庭院到門口警衛亭去拿螃蟹,然後兩人四狗又開心的走回宿舍。
將活螃蟹大卸八塊的俐落刀法令我嘖嘖稱奇,而這一切,
都是金姐在荒島生活之後,才慢慢琢磨出來的。
胡椒蟹炒到一半,發現沒有黑胡椒,
只見金姐俐落的彎腰拿出流裡台下的研磨石缽,
熟門熟路的從幾百包食材裡,正確的抽出新鮮黑胡椒粒,
將胡椒倒進石缽裡,三兩下就研磨好再倒進炒鍋,
爐上的火甚至沒熄過可見手腳之快!
忙乎不過兩三個小時,一桌子豐盛的料裡就完成了。
常聽朋友說,妳好偉大,妳好愛花栗鼠,我覺得好心虛。
我只是來了。買張機票搭機轉船抵達這裡或許路途遙遠,但不是難事。
我拿到了通往幸福的門票,卻經常因為一點點小事情就想退票。
每天每天,
花栗鼠上班前都會溫柔的呼喚我老婆我要上班囉,然後在門口嘛嘛我兩下。
下班後也一定灑進滿室陽光的燦爛笑靨對我說:老婆我回來了!
我卻經常頭也不抬繼續望著電腦螢幕,冷漠的應聲:嗯。
當時或許我沒看見,
現在回想,這種冰冷該讓他那顆柔軟的心多受傷啊...
不,我一點都不懂得愛,沒有資格說自己很愛他。
只會滿嘴講一些幸福要經營,包裝得很漂亮的狗屁話。
最好的學習是觀察。在鳥島住了一天,
並不是就此就懂或大徹大悟些什麼,這也太神話太矯情。
很多思想的轉變,都是後置發酵逐漸產生的。
而認識金姐以及了解她在此生活的一切經營努力,是轉變過程的催化劑。
荒島物質生活有我永遠無法妥協的一部分,
這輩子我也不一定學得會像金姐一樣大卸螃蟹或那麼大條的魚。
但是我卻警覺出通往幸福的道路上,自己性格上欠缺的不足。
我已經擁有很多人羨慕的,卻硬要任性陳列自己沒有的,
全世界最巨大的財富就在我眼前,這才是值得我守護的。
花栗鼠最偉大的部分是,他不會記得我那些臭狗屁行為,
只要我對他好,他隨時都笑得傻呼呼迎接著。
有時想想,真的打心底感謝我的婆婆,謝謝她生了一個這麼好的兒子。
鳥島之行十分開心,隔天金姐準備了好多東西讓我們帶回荒島。
有好大一塊"金姐獨門大叉燒",還有這裡的一種特產"人心果"。
吃了可以在24小時之內聽到每個人心裡想什麼...
厚,我講這種狗屁你也相信喔...
只是一種台灣沒有的普通熱帶水果啦。
即使距離這麼近,即使金姐很好客,我們也不是常常能夠到鳥島去找金姐,
爲什麼喔?反正就是一堆龜龜毛毛的瑣碎我也不是很清楚。
或許今年跨年能有機會去吧我也不知道...
想到這個我又很白爛的在流口水了...
總是笑咪咪的金姐
鳥島的美麗宿舍,金姐在前帶領花栗鼠
只對女性殘暴的二百五
神秘的人心果
手腳俐落的金姐,以及鉆板上正被解體的魚
有邏輯的擺設
滿桌豐盛的料理,邊吃邊倒數,迎接美麗的 2012
神經病木乃伊豹紋圍巾來了!
貓是怎麼回事幹麻多一隻貓是怎樣?..就...很愛她純粹愛現,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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