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後大嫂的內心獨白>
又是忙碌的一天,今天做了好多拿手的炸物,特地多買了小叔跟弟妹的份,
還燉了一鍋我們家祖傳的燒酒雞湯,這湯可是連挑剔的婆婆都曾經讚不絕口。
我將雞湯用保溫鍋裝著,將炸物一盒一盒用耐高溫保鮮盒裝好,
再將它們全部裝進一個超大尼龍製購物袋裡。
每一盒裝了炸物的保鮮盒蓋子上面,都用透明膠帶粘上用橡皮筋封口的小袋裝沾醬。
可能我天生個性龜毛,每一樣不同口味的炸物,
都要配上我所調製的不同沾醬以求達到口感上的完美平衡。
不過我老公根本不在乎這些,他總是亂七八糟的亂沾一通,完全漠視我的堅持及苦心。
有時我真痛恨自己這懦弱的個性,在他面前我總是沒有辦法堅持己見,
他講話稍微大聲我就縮了回去,如果要形容這是恐懼,好像也不那麼貼切。
我感覺自己活在一個我還沒來得及注意就已經建立的不平等公式裡,
只能麻醉自己不要隨便表達具有自我思想的意見,維持公式等號兩方之間的平衡。
像搭乘一艘劇烈搖晃擺盪的船,只要我不反抗,只要我不起身試圖動作。
慢慢的,船身會自動停止晃動回覆平靜。
可是最近,我有點想要讓這艘船翻了算了,
尤其是,今天去過小叔家之後。
送晚餐去的途中,我一直想像小叔跟弟妹看見這些食物會有多開心,
也因為這麼想著,讓我好不容易掃除一些一直卡在心裡的陰霾。
看人家開心總是能讓我感到愉快,我從小就是這樣,
再怎麼不高興也很容易被人家逗笑,真是個沒個性的人啊...
所以我老公才會這樣吃定我吧?他應該是覺得我很無趣吧?
婆婆也不是打心底真的喜歡我,即使我樣樣照他們家規矩做,處處看人臉色,
我還是得不到老公和婆婆真正的尊重跟喜愛。
去年農曆年過年,年菜的重責落在我身上,
弟妹是聰明人而且有主見,沒在甩任何人。
我沒想過要找她來幫些什麼,而且她一來搞不好越幫越忙,
這世界上就是這樣,越聽話的越倒楣。
我一個人忙進忙出好幾天,盡善盡美做好一桌子菜好讓婆婆能跟親朋好友炫燿,
她有一個多賢慧,多畏懼她多麼好操控的媳婦,婆婆心裡應該覺得,
一個勝利的女王沒有必要給戰敗的奴僕慷慨的施捨一個微笑。
所以整個年節,她在私下沒給過我一張笑臉,我心裡很受傷,因為我看見婆婆對弟妹笑了。
我一昧的順從,柔弱,換得的只是更多漠視與不屑。
我跟老公之間的相處氛圍讓我根本無法告訴他這些心裡話,我們冷太久了,
而且,他根本就是漠視不屑我王國裡的國王!
我幾乎能感受到他聽完後從鼻孔哼出一聲冷笑,
然後更加鄙視的數落我,認為我如此的小心眼。
說真的,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一直討好不喜歡我的婆婆,
或許只是因為,她是我日常生活裡不得不接觸的人。
我不想破壞平衡,偏偏我越想討好,就搞得自己處境越狼狽,有時真羨幕弟妹,
弟妹根本不甩婆婆的,她是個很有自我思想,有魅力的女人,小叔怕她,婆婆也拿她沒輒。
至少每年過年,她風光漂亮的贏得大家的贊賞與笑容,就像個高貴的公主,
而我則是那個蓬頭垢面渾身油煙味,受人唾棄還得盡力賣笑的女僕。
老公跟我結婚後胖了大概15公斤,
婆婆私下對此疾聲厲色罵過我好幾次,怪我沒照顧好老公的健康。
不是我不願意照顧,他根本不聽我的,
而且他從小這些不好的飲食習慣不正是妳培養出來的嗎?
婆婆只會在我們兩個人私下相處的時候唸我這些,
為什麼不當著老公面講,說穿了其實婆婆也是怕他這個大兒子的,
小叔賺得少,通通自己花沒在給婆婆零用錢,每個月都是從老公這裡支出兩老的費用。
但是我能跟她回嘴這些嗎?就如同我說的,這是一艘在驚濤駭浪中行駛的船,
我一起身一個動作,一個不小心都會翻覆在這滔天巨浪中...
我知道弟妹不大善於烹飪,老公雖然常常念小叔幼稚沒出息,但我知道他心裡還是疼他的,
有時候對越親近的人數落的話總是講得特別露骨難聽,但沒有惡意的。
昨天知道我今天要做這些菜,老公老早就吩咐我要多做一些送去小叔家,
我們住得近,沒什麼不方便。我知道公公也愛吃,但是他年紀大了,去年才中過風,
我覺得這些東西還是不要送過去給他比較妥當,
想到不用跟婆婆碰到面,心裡有一種僥倖的歡暢。
沒想到這趟去小叔家,會讓我徹底頓悟,整合一直以來在心中游離的不安定分子,
或者我其實知道很久了,只是一直不願意承認,沒有勇氣去掀開一直以來賴以生存的腐朽。
晚餐的過程是這樣的,我到了小叔家之後,弟妹來開門,看見是我笑得很開心,
我一直很欣賞弟妹的個性,敢愛敢恨有話直說,一付天塌下來也不怕的樣子。
為什麼我就不能跟她一樣?而是被老公壓得死死,到現在也翻不了身?
我想她是從一開始就取得上風,之後,便立於不敗之地了。
小叔個性雖然孩子氣,但是很溫和,十足就是時下所謂的新好男人,
我沒看過他對弟妹兇過一句或忤逆弟妹的意見,
即便弟妹經常在大家面前不給他留一點餘地。
小叔跟老公的個性真是天壤地別,
相同家族的血液怎麼會造就出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真是玄妙!
弟妹從我手中接過重重的袋子拿到廚房餐桌,然後要我坐著,她去幫我倒水。
果然不出我所料,剛下班的小叔一聞到香味一蹦一跳立即就飛奔過來,
一臉天真的笑靨,小叔真像個大孩子,跟這樣可愛的男人一起生活每天該有多愜意啊,
想必他們小倆口天天都是滿滿的幸福跟生活情趣,我真的打心底羨幕死了弟妹。
我先將辣椒鑲肉那一盒打開,還熱著,香噴噴的熱氣竄了出來,
小叔像個饞小孩等不及拿筷子,伸手就捏抓了一塊,
小叔的反應讓在廚房忙呼一整天,油煙味滿身的我感到相當值得而且驕傲。
弟妹這時剛好端了水走過來,伸手一拍,啪的打了小叔手背一下,
那塊炸辣椒鑲肉又從小叔食指拇指中間,滾回了透明的保鮮盒。
我看小叔應該是有點惱,但是可以感覺他正極力壓抑忍著情緒說了一句:
怎麼了嗎?大嫂在妳不要這樣!
這個怒意很平淡但是很確實,弟妹被寵慣了我擔心她看不見這一層,會繼續挑釁。
我不想梗在他們倆個中間,裡外不是人,這不是我能應付的場面。
正想著該說什麼話圓圓場,沒想到弟妹先轉過頭來跟我說:
大嫂,謝謝妳專程拿這些過來,真的很感謝妳,但是我老公被驗出犯了痛風,
醫生交代平時飲食都要控制,這些炸的東西...
大嫂,我希望是最後一次拿來我們家,真對不起,大嫂妳不會生氣吧?
生氣?我怎麼會生氣?我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一點都不知道小叔生病了!
老公也不知道啊,我感覺平時我們太少關心小叔了,一直想說他結婚了,
有老婆顧他了,注意力都在女兒身上,一時之間,我感到有點難過,
覺得生病的小叔有些可憐,這麼年輕就痛風,心裡一定不好受吧?
我趕緊跟弟妹說:
啊,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件事,以後我會注意的,那喝點雞湯吧!雞湯總沒關係了吧?
來來,你們坐著,大嫂幫你們盛。
小叔很開心的接過我遞給他的雞湯,因為剛煮好就裝在保溫鍋,我提醒小叔小心燙嘴!
我正暗自高興一場風波能夠如此平息。
但是小叔才喝了一口,弟妹突然發作大喊:
你喝啊!你再喝一口試試看!
這一喊倒是把我給嚇了一大跳,我一直很懼怕這種嘶吼。
街上突然冒出的卡車喇叭聲,或是周圍的巨響,都會讓我瞬間情緒起伏很大。
連看電視開音響我都盡量小聲到能聽得見的範圍就好,
當然如果我老公在就不可能維持這些安寧,他喜歡將環境弄得很吵雜。
有時候隔天我一開電視,會被前一晚他所設定的音量嚇得心咚咚跳,
搞得我後來拿到電視遙控器都會神經緊張的將食指一直放在靜音鍵上,
好讓我一開電視就能趕緊調整音量。
我不知道這樣是不是就叫做龜毛?
或許這個害怕突如其來巨大聲響的習慣是因為,
那總是讓我聯想到酗酒暴力的父親,還有,我的老公。
這時弟妹又突然轉過頭來,用有點無法控制的音量對我說:
大嫂!雞湯是痛風病人最不能碰的,這不是一般常識嗎?痛風完全不能碰高湯類的東西啊!
天啊,我羞到直想要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真的是一般常識嗎?我怎麼都不懂?
我知道弟妹沒有惡意,我懂她護夫心切的心情,弟妹是真性情,
能這樣直接表達自己內心想法跟意見的人,多麼迷人啊....
怪就怪我真的很沒常識啊,難怪老公這麼瞧不起我,
難怪他喝了酒之後會在女兒面前對我毫不留情的拳打腳踢,
難怪,他會跟那個手機顯示叫做丹丹的女孩好上。
他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什麼都知道,早在一年前他們剛在一起,我就發現了,
只是,我就是個性懦弱,我不敢站起來,我怕翻船,我一直在掙扎。
這一年來我不斷在想那個丹丹是長怎樣?她的個性一定跟我完全不一樣吧?
應該跟弟妹差不多,我不只一次聽老公誇讚弟妹有思想有個性,說他就是欣賞這樣的女人。
連這麼疼小叔的他,在很多次小叔跟弟妹的爭執裡他都跳出來幫弟妹講話。
一直到兩個月前,我終於看到她第一張相片,白晰圓潤,照片上看起來表情就很跩,
是自信與驕傲組成的,漂亮得攝人心魄的那種跩。
她穿著一件簡單的棉質藍白條紋T恤,深色緊身牛仔褲,一雙樣式很簡單的銀色平底鞋。
她的頭髮髮量很多,看得出有刻意保養,
染成亮咖啡色顯得很有光澤,蓬鬆自然的披垂在肩膀。
我看不出她年紀比我大還是小,但如果有陌生人來評斷我跟她,應該都會覺得她比我年輕。
後來我看看她的資料,居然大上我兩歲,
一個有自信的女人就是這樣輕便也渾身散發魅力啊。
照片裡,她妖媚的坐在男人的大腿上環抱著他,
那個男人看起來快樂溫柔到一點都不像我老公。
果然啊,老公是喜歡潑辣點的女人,我感覺自己輸得很徹底,完全沒有挽救的方法。
前幾個晚上我看電視,探討阿拉法特的死因,講到一種化學元素叫做"釙210",
是一種只要一公克就等同原子彈爆發的強烈放射性物質,KGB曾用它來毒殺叛國的間諜。
這種放射性元素無藥可救,進入人體之後,不會立即死亡,需要經過一小段時間,
可怕的是,被下毒的人在等待死亡的過程中不會失去意識,
無法想像他當時究竟處在一種怎樣極度痛苦的精神折磨裡?
等待一個已經確知,卻無法遏止的,極其恐怖的身體變化,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一個階段一個階段迅速衰敗下去,卻虛弱到失去自殺的自主權。
那天晚上,女兒睡了,老公出去約會了,我一個人在客廳看到這段節目,突然笑出聲音。
我感覺自己在精神上不也是被迫服用了釙210嘛?哈哈,這有夠好笑,
所以我正在這個牢籠裡,傻等靈魂的死亡嗎?
我的靈魂已經死到哪個階段了?渾身大面積出膿出血嗎?...
或許,是我該站起來的時候了。
兩個月前我請私家偵探花了一段時間蒐集到完整的證據,時間,地點,通訊內容,
在Hotel的私密照,我想光是這些,女兒歸我的可能性應該很大吧?
這部分我還是有點擔心,我沒有詢問過律師,
畢竟老公有正當職業收入豐厚,我則是與社會脫節已久的家庭主婦,
以往遭受他的家暴我也一直隱忍沒有報過案,在法庭上沒有證據根本無法用來攻擊他,
在社會上他仍是個清清白白道貌岸然的白領高薪,
而我看起來卻像是忌妒昏了頭滿腔怒火的妻子。
一年前我就準備好一份已經簽字蓋好章的離婚協議書,
加上兩個月前得到的那些證據,連同,我的心,一併被我鎖在衣櫃的暗格裡,
老公根本不曉得。
他在家裡一向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被我這個奴僕伺候慣了,
沒有心去應付這個他最應該要付出心力審視的細微。
所以像衣櫃夾層的暗格這麼深入內層化的部位,他根本沒辦法查覺,
如同他完全掌握不了我的心思一樣,也或許,他根本不屑掌握。
在這個家裡,他付出的都是一些顯而易見,很容易被取代的表象化功能,
妹妹要學鋼琴學心算,學校要捐獻,每個月記得給我剛剛好到不會剩下太多的家用。
他永遠不會知道,他打我的時候我正想著要帶女兒逃到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
多少次婆婆找小事情跟我過不去,我想過一把火燒了婆婆家;
想要親眼看著火紅的熾焰吞沒婆婆那張尖酸刻薄的臉。
還有他每次撒謊,跑出去跟那個丹丹幽會,我多想帶著女兒走到附近的捷運站跳下車軌;
我想讓他後悔莫及,我想看他痛哭流涕,光是想像他掏空心肺跪地懊悔的樣子...
我就止不住的開心傻笑,當然,我不是神經病,想想傻笑一下也就過了,
我不可能真的做出傷害女兒的事情,至少為了他,不值得。
通常我只是忍不住從暗格拿出那些資料,仔細一遍遍瀏覽著,然後,再將它鎖回去。
我將精神放在烹煮食物上面,至少這能讓他天天心甘情願回來陪女兒吃頓飯。
我的功能,也只剩下這樣,他一年沒碰過我了,婆婆一直逼我要生個兒子,
我不敢明講他外頭有女人,只是小心翼翼的說老公晚上應酬很多我們碰不上。
薑是老的辣,婆婆倒是一點就通,可她還是怪我,
說老公不碰老婆還是老婆的問題,要我好好想想自己的問題出在哪?
我哪裡知道出在哪?或許,是出在妳寵兒子寵出問題來了吧?
人求的不就是完整嗎?我的殘缺沒關係,至少女兒能完整,他愛女兒,這是肯定的,
所以我願意繼續蹉跎不可知的未來,我以為我這樣很偉大,而且很安全。
但是半夜裡有好幾次我發著抖走進廚房拿了最尖利的那把刀,渾身顫抖的坐在床邊,
凝望熟睡的他,那張腫脹浮垮的臉,聽他有節奏的打呼,每一聲彷彿都在催促我:
快!一刀從喉嚨快速割下去,就像妳切豬肉一樣,先用左手按著頭,很快,一下就好了!
每次,大概都要掙扎10幾分鐘,我才又發著抖將刀拿回廚房放好,
然後走回房間,躺在他旁邊,抱著他繼續睡覺。
好幾次隔天醒來,想到前一晚我都覺得好驚險,我這是怎麼了?
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還在小叔家裡,心裡竟模模糊糊理清了一條頭緒,
我匆匆跟小叔弟妹道別,說不想讓老公在家等太久,其實他根本沒在期待著我回去。
在回家的路上,我不斷想著鎖在衣櫃暗格的那一份離婚協議書。
回到家,伺候老公跟女兒吃飽飯,他現在正在陪女兒寫功課。
我走進臥室,打開衣櫃,看了看暗格裡的離婚協議書,以及那一堆代表不忠的書面證據,
從裡面抽出一張名片,
名片正中央印著:張豐和律師,旁邊一行小字寫著:離婚訴訟專辦。
我將暗格重新關上鎖好,將名片放進已經用了五年,表皮早已磨損破落的GUCCI皮夾。
到了最後,連一個皮夾都能顯示出我在這段關係裡的卑微。
如果它不是名牌,反差就不會這麼大也就不會讓人感覺那麼可憐吧。
這個每個毛孔都吸飽菜市場異味,表皮破敗殘舊的皮夾,
彷彿正在諷刺訕笑精神上如此頹屺荒蕪呈現死亡狀態的個體,居然還能驅動肉身活動,
同時也以一身被刨削,殘缺的姿態向全世界宣示著:即使曾經擁有,也無法永遠妥善保存。
我決定,明天一早先打電話跟律師預約時間,然後去SO-GO挑一個新的名牌皮夾,
或者連同一個同系列的手提包。
先諮詢過律師再決定該怎麼走下一步,應該是比較聰明的做法!
恩,一切就先這樣默默進行,我卡住的笨腦袋似乎瞬間被疏通了。
這一切都應該要感謝弟妹,是她啟發了我這些觀念,等事情處理好,
我是不是應該約她出來喝個下午茶好好謝謝她?不知道她會不會願意跟我一起出來?
跟弟妹這樣時尚的小女生出門,我應該要穿什麼衣服呢?
或許在SO-GO順便挑一套衣服好了,順便再染個頭髮,亮咖啡色的那種!
我想今晚我應該不會再失眠,不會再到廚房找那把尖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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