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er  

 

大飛在咪咪身旁是遜色的,

當他們走過人群,人們更先看見的,絕對是咪咪,

然而愛情的遊戲規則不是誰長得好看誰就贏了,

跟大飛同住將近一個學期,惠琛不知道看過幾次咪咪半夜過來抓大飛的姦,

她跟夏光奇的房間也不知道在多少次的深夜,

成為那些跟大飛有過露水姻緣女子們的藏身處,

直到大飛哄妥了咪咪,咪咪甘心離去或在大飛房間熟睡,

她跟夏光奇才能帶著陌生女子出去搭電梯,然後回房安睡,

惠琛不只一次跟夏光奇警告:你去跟大飛講,再這樣下去我全部告訴咪咪!

 

夏光奇笑笑聳肩,表情無奈,不發一語,

除了花心,在感情上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外,大飛的確是個好室友,

不但按時交租而且很大方,冰箱的飲料總會為他們多備,

客廳的桌子跟墊子,還有窗簾,都是他出錢買的,

他還搬了他家裡房間的電視,跟一組不知哪來的舊沙發過來,

其實電視大可以不放在客廳跟夏光奇和惠琛分享的~~

 

然而惠琛心裡多少還是為咪咪感到不捨,她真的好想告訴咪咪,

跟大飛這樣繼續攪和下去沒什麼意義...

大飛這種人的愛情,是沒有明確分界線的,

有些人的感情觀,就是這樣氾濫迂迴,拖泥帶水,

惠琛對大飛這樣的個性感到很鬱悶,

但是,日子還是繼續像醃泡菜一樣發酵著,每天一點一點的變酸,

泡菜再怎樣變質,也不會爆炸....

 

 

男生容易流腳汗,

夏光奇的白色室內拖穿沒多久就暈染上一圈黑黃色腳印子,

洗也洗不掉,惠琛看了很不舒服,一直想再買一雙,卻一直拖著,

她心裡無聊的堅持著,要就兩個人的一起換,

就夏光奇一個人換了新的,惠琛光想就覺得自己變得好孤單...

如果一起換,惠琛又覺得就這樣丟掉自己這雙還完好的,是一種浪費,

小藍命不該絕,就這樣丟了她,顯得很無辜又可憐...

夏光奇反正不在乎,而她也只是在心裡擱置著,

就像大飛跟咪咪之間也是那樣拖著..

感情走到一個瓶頸,好像跟換室內拖這種日常瑣事也差不了多少,

都只是在拖...

 

惠琛一開始在遊園路上的一家唱片行找到了一份工讀應聘,

時間不長,只支援下午四點到晚上八點,領的是最低工讀時薪,

撐了半年,後來便在福星路上一家內衣門市找到全職工作,

雖然是逢甲學區,騎車比較遠,但是每個月收入穩定,

她跟夏光奇的同居生活開始進入一種規律的模式~

 

每天10點下班,夏光奇幾乎都會在家準備好宵夜等她回來,

她很喜歡一進門玄關只擺著自己藍色拖鞋的感覺,

因為白色拖鞋正在室內活動著,期盼著她的歸來,

她愛極這種微小而確切的幸福...

 

學期快結束時,咪咪自殺了....

 

惠琛跟夏光奇趕到醫院時,

看見高大的大飛貼著牆蜷縮在加護病房外,

一顆招牌的爆炸頭深埋在兩隻手臂裡,看不出是懊悔,還是不耐,

過沒多久咪咪的父母親來了,咪咪個性幼稚,

惠琛沒想過他的父母居然如此溫文儒雅,

長相秀氣的母親臉色凝重的過來跟夏光奇和自己打招呼,

咪咪母親強制壓抑不安的鎮定,反而讓惠琛一下子紅了眼眶,

咪咪的美國人父親將大飛一把拉起,拖到遠處,

顯然不是很客氣的在跟大飛講些什麼,

惠琛轉頭看看夏光奇,夏光奇戴著黑框眼鏡下的小眼睛看來有些驚慌,

惠琛心想,自己大概也是這個表情....

她緊緊握著夏光奇的手,握到出汗,分不清楚是夏光奇的汗,還是自己的..

有人說,人是自私的,看著別人的不幸才會感到自己有多幸運,

惠琛不希望自己這麼壞,但是此時此刻握著夏光奇的手,

她由衷感到一種幸福的安全感,她知道自己現在這樣想罪該萬死,

但是她忍不住覺得:幸好自己握住的,是夏光奇,不是大飛....

 

 

大二開學,咪咪復原了,

像一場拖泥帶水演不完又無法按停止鍵的濫戲,

她跟大飛又複合了,情況並沒有比她自殺前好多少,

大飛每次登台演出都會有一群瞎眼蒼蠅妹飛撲而來,

咪咪太讓大飛覺得安全了,惠琛在心裡這樣覺得,

 

如果咪咪自殺有改變大飛什麼,那就是大飛不再將女人帶回宿舍了,

因為咪咪跟他複合後要求大飛給她一付宿舍的鑰匙,

惠琛心想,要是逼男人交出一副鑰匙就能讓他們從此浪子回頭,

世界上鎖匠的需求量大概要增加數十倍才足以應付,

大飛應對的方法就是,乾脆徹夜不歸,

咪咪找不到人經常就在宿舍裡啜泣一整夜,

惠琛每天上班時間是十點半到晚上十點,雖然不用早起,

但是經常要面對這種鳥事仍然不堪其擾....

而且,惠琛實在恨透了大飛這樣死性不改,當初如果咪咪真的怎麼了多冤哪!

 

一天下午,惠琛休假,約咪咪到遊園路上的"陸園"喝茶,

她再也受不了這種精神責罰,

大飛的不忠他得要自己承擔,

沒有理由要夏光奇跟自己一次一次的為他背負,

 

惠琛先在店裡看了會雜誌,過沒多久咪咪來了,

她一身嬉皮打扮,寬大的白棉布繡花民族風上衣,一條淺藍小喇叭褲,

一走進店裡,像一枚可愛的小太陽,在古色古香的茶店裡發著亮光,

天生洋娃娃般咖啡色捲髮過肩披著,額頭上還繫了條皮繩,時尚又俏皮,

惠琛看得著迷,她真的覺得咪咪的條件非常可以當明星,

咪咪甜蜜蜜的笑膩到人心裡頭,

惠琛不由自主的說:咪咪,妳真的是個大美人!

咪咪很開心的說:謝謝妳惠琛姐!呵呵~~妳找我喝茶我好開心喔~~

不為情所困時的咪咪,真是會讓人不由自主愛到骨子裡,

咪咪的天真讓惠琛想揭發大飛的心猶豫了好一會,

躊躇著自己是否真的有資格,破壞她心中美好的平衡?

斟酌著,該怎麼說出口?

其實大飛都把亂搞的女人送到我們房間,我跟夏光奇不只一次幫他瞞著妳

等妳在他房間睡著我們才帶那些女的離開...??

這樣好嗎?

好傷啊!這....惠琛沒想過,事實像把刀,

說出口的人似乎比始作傭者更像兇手,惠琛不安的喝著飲料...

等服務生端上了咪咪點的熱胚芽奶茶,

咪咪望著惠琛,嘆了口氣,

說:惠琛姐,其實我大概知道,妳找我是什麼事...

惠琛全身血液凝結,問咪咪:妳...都知道了?

咪咪點點頭,雙手從桌子那頭伸過來握住自己的手,

惠琛姐,我這人心裡有話憋不住,我就直講了!

是那個女的主動的,聽說是夏奇哥三年級的學姊,叫劉英琪,

系上的人都叫她"流鶯",

夏奇哥帶著她跟我們出來過兩三次,

我不喜歡她,覺得她好做作..臉圓得像塊大餅一樣...

 

 

咪咪還叨叨絮絮著,惠琛的耳朵卻閉上了...

世界上除了讚美跟哭泣,

她在咪咪的眼睛裡讀到第三個自己無法面對的情緒:同情~~

 

惠琛的眼睛一直盯著咪咪那杯冒煙的胚芽奶茶,

顏色看起來似乎很甜...,是自己不喜歡的那種甜,

沒看見胚芽,應該都沉到杯底了....

 

離開陸園後,惠琛不由自主一路往下坡方向走,

無意識的走進生活工場,停在室內拖鞋那一區,

拿了一雙最耐髒的深咖啡色 XL 室內拖鞋,付了帳,

然後一歩一步爬坡走回茶店,騎摩托車回家..

 

 

回到宿舍,她把自己崁進客廳的沙發上,無意識打開電視,

眼睛看得見畫面,大腦卻讀取不了資訊....

咖啡色拖鞋包裹在透明塑膠封套裡,被自己緊緊的捏在手上,

 

原來被事實的大刀劈頭砍下是這種感覺....,

沒有巨痛,迎面襲來的是一種感官上的麻木...

整個人像當機的螢幕一直卡著..,周圍一切近乎真空的靜止著,

以前老是看不懂有人寫什麼果凍裡的魚,

現在一下子融會貫通,原來愛情裡的負面情緒是文學的培養皿,

所有的悲傷仇恨忌妒憤怒,都是文學的養分,

 

她聽王菲這麼久,第一次發覺那些歌詞都好引發共鳴...

不在乎多少人,在等我的擁抱,

 只迫切想擁有,你的微笑,

 自尊丟到牆腳,掏出所有的好,你還是不看,你還是不要,

 每一天都有夢,在心裡頭死掉,我自己對自己大聲咆哮,

 人太忠於感覺,就不能好好思考,我痛得想哭,卻傻傻的笑...

 

惠琛緊抿嘴唇,凝望著天花板某處的一塊污漬,

她想起父親不辭辛苦遠從高雄開車載她上來那一天,

不標準的國語,一路上叨叨絮絮的不安與當時尚近在咫尺就已經氾濫的掛念,


鼻子一暖,心忽然好酸,惠琛想,不能掉淚,掉淚了就好像真的很嚴重,

嚴重到必須要用很嚴謹的態度去面對問題,

凝聚在眼裡的水氣,就這麼望著天花板,硬生生吞了回去...


她以為自己不好奇流鶯是誰,長什麼樣子,

但是她發現自己正在電視廣告或節目出現的每一個甜美笑容裡,

比對著每一種可能....

 

傍晚,夏光奇準時回來了,進門開了燈,被沙發上的惠琛嚇了一跳,

天這麼黑怎麼不開燈?

惠琛聞到一股油炸食物的味道,有點想吐,

想起稍早自己交代夏光奇下課去排隊買10元炸雞回來...

她蜷在沙發上用很平靜的表情冷冷望著他,沒有回答,

只是奇怪著,好像熟悉了一輩子的人,怎麼可以在瞬間變得如此陌生...

 

夏光奇問她:妳怎麼啦?生病了嗎?貌似要走過來摸她額頭,

惠琛不想讓他碰,觸電似的彈起,將咖啡色拖鞋塞到夏光奇手裡,

我幫你買了雙新拖鞋!

夏光奇抓抓頭,說了聲:喔,謝謝!妳看妳看,熱呼呼的炸雞喔..

今天很幸運,最後兩支雞腿被我買到,排我後面的就沒啦!嘿嘿..

夏光奇晃晃手上的塑膠袋,

惠琛聞著那股油炸味,噁心的感覺不斷發酵,

她揮開夏光奇在眼前晃著那包炸雞,不帶情緒的說:

突然不想吃了~~

然後站起,走到玄關拿起那有黃黑腳印污漬的白色舊拖鞋,

再走回客廳,踩著有蓋垃圾桶的腳踏板,將白拖鞋餵進去,

跟夏光奇說:該換的,還是要換掉!

然後走回房間,拿換洗衣物,到浴室盥洗...

 

 

惠琛不是沒幻想過跟夏光奇熱熱鬧鬧的翻臉一場,

然後連夜打包回高雄的畫面...

只是...這是最好的做法嗎?

她一直不善於應付起伏太大的波動,

即使面對背叛,她還是希望維持湖面的平靜,不激盪任何波濤...

日常生活的規律似乎比事情的本質為何來得重要,

如果生活繼續按部就班,承受的痛苦似乎就能變得比較輕微,

就算只是假象,就算這是愚蠢的自我麻痺,

總之,她就是任性的不想輕易改變習慣,

這令人裹足不前,窒礙的,可怕的習慣啊...

 

夏光奇這段日子總是端著一付唯唯諾諾的畏縮姿態,惠琛看了直犯噁心,

但她同時也害怕夏光奇突然直接撂開,她知道自己沒有立即下決定的魄力,

對她而言,攤白了就是一種絕對的決裂,

惠琛知道自己沒辦法像咪咪一樣,日復一日,一直炒著同一鍋發酸的菜,

不清不楚沒有黑白界線的活著,

 

除了冷淡,惠琛不敢,也不想作出其他什麼囂張的大動作,

她只能一邊唾棄著夏光奇的低三下四,一邊繼續扮冷...

 

惠琛發現,所有男生都是大飛的分身,

只是劇本不同,主角性格也不一樣罷了,

她想想自己其實也沒比咪咪好到哪去,

如果咪咪那鍋餿了的菜是大炒處理,自己只不過是慢燉,

換一種烹調方式罷了,一樣捨不得倒掉,哪裡有什麼分別?


她不再讓夏光奇碰自己,原本她就不喜歡做愛,

因為只有過夏光奇一個男人,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是討厭做愛這件事,

還是只是討厭跟夏光奇做愛?

惠琛有時候覺得自己的思想過於單純,來不及應付已經長大的成熟心態,

對於男歡女愛這件事情在內心深處其實是排斥的,憋扭的,

因此每次跟夏光奇做那檔事,

只能以配合的姿態死魚般的在床上皺著眉頭,期待快快結束,

現在在精神層面上,有個不必再配合的正當理由,

居然讓惠琛這陣子的灰暗陰霾,透著詭譎的一絲欣喜...

 

夏光奇不是個多有趣的人,外表也普通,硬要說,

五官是有些張震嶽的味道,只可惜他沒有張震越的才氣,

上學期都還沒結束,

"流鶯"就琵琶別抱,夏光奇也恢復正常,

事實上,他也沒表現得不正常過,

惠琛心想咪咪當初如果沒告訴她這件事,她到現在也不會知道,

畢竟她不跟夏光奇在同一個學校,只是住在一起,

夏光奇一直很遵守住在一起時的活動規律,每天惠琛回家,

夏光奇早已在家候著,休假日一定陪著惠琛,

夏光奇的言行舉止小動作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除了咪咪那個下午在"陸園"的爆料外,

生活沒有一丁點被"流鶯"闖進過的跡象....

 

這件事過後,

惠琛徹底打消了要告訴咪咪大飛那些破事兒的念頭,

她了解,愛情沒辦法明確的區分是非對錯,

有些事實,知道了並沒有比較好,至少對當事人而言是這樣...

咪咪離不開大飛是事實,惠琛講了跟沒講都不會改變什麼,

講了就是讓咪咪又跟大飛鬧上一場,或許將夏光奇和自己連著恨進去,

然後大飛會怨怪自己出賣他,或許一怒之下把電視搬進房間去,

最終,咪咪還是繼續跟大飛糾纏下去,但是四個人之間感情完全變質,

這是自己要的結局嗎,這樣真的有比較好嗎?

 

 

那年冬天特別寒冷,接連幾個寒流創新低溫,

大度山上的東海,尤其濕冷...

惠琛跟夏光奇之間的冷戰,結束在大飛那晚宵夜帶回來的塔奇拉,

冷戰久了,惠琛覺得自己卡住了軟不下來,也不知道要如何升溫或轉換姿態,

夏光奇個性窩囊,大氣不敢喘,兩人一直就這樣悶著過日子,

他跟惠琛是同一類人,維持湖面平靜的那種人...

惠琛第一次被塔奇拉滾燙炙烈的燒灼撂下心口時,

對於這種瓶子裡裝著一條蟲,火一般的液體感到極度不可思議!

這天翻地覆的奔騰不斷翻攪她到半夜,搞得她胃一陣陣發酸,

她起身想倒杯水喝,看見一旁熟睡打鼾的夏光奇,

姿態可憐只敢捲著棉被一小角,一邊打鼾一邊冷得發抖,

這幾個月惠琛睡覺時刻意離得很遠不願意碰觸到他,

夏光奇有自知之名,不敢妄動越過雷池,

惠琛嘆口氣笑了一笑,為夏光奇蓋好被子,然後起身去客廳喝水,

氣溫太低,一出棉被不過幾秒,全身立即失溫,惠琛哆嗦的奔回房間,

看見夏光奇已經得寸進尺的將整張棉被捲走,

腦中突然閃過當年新興夜市的那個很白濫的夏光奇,

想起共有的一些瑣碎的吉光片羽,

她在夏光奇身後緩緩躺下,冰涼的臉貼著夏光奇寬厚溫暖的背,

將被子輕輕拉迆至身後,悄悄環抱著夏光奇的腰,

突然她感覺夏光奇溫暖的大手緊緊嵌住她冰冷的雙臂,

嚇得她趕緊縮回,夏光奇卻將她的手抓得更緊,

"不要生氣了!"夏光奇背著她用氣音緩緩說出口,

"恩,我沒在生氣~"惠琛回了一句最言不由衷卻似乎不得不這樣說的話,

 

那個寒流的夜裡,床上的距離拉回來了,身體的溫度也暖和了彼此的心..

惠琛回想,自己就連"原諒",也這麼無聲和靜默...

 

____________(待續)_____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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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小蝦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5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