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幾日,母親藉口說過幾天是鄰居阿水嬸兒子娶親,

想從鄉下進市區添購新行頭,硬拉阿潘陪著去逛街,

天下父母心,阿潘何嘗不知道是鄉下的老母心疼女兒想來看看她罷了,

阿潘不想母親瞧見自己形容枯槁而傷心,硬撐起精神稍作整理,薄施脂粉,

卻仍難掩神色憔悴,阿潘自虐性的想:老,是一種只會惡化的詛咒..

即使母親已經盡力隱藏,阿潘依舊能讀取母親乍一見她時微妙的眼神變化,

那一絲心疼映入阿潘眼簾,心頭又是一陣酸,

感覺自己真是廢,廢到不願意照鏡子,很氣自己為什麼要老,

上帝懲罰萬惡人類最好的手段,就是發明了老化,人人,都躲不過...

 

 

傍晚時分,母親在金飾店裡挑選樣式,

阿潘走到店外透氣,餘光感覺有人一直注視著自己,

 

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阿潘很習慣街上陌生的注視,

也很習慣驕傲的擺高姿態,不予理會,

在阿潘還年輕的時候,

甚至嫁給一白之初,雖然已經30出頭,

每每跟一白走在街上,一白總會驕傲的對阿潘說:老婆,好多人在看妳啊!

是啊,曾經自己是多麼燦爛如驕陽,渾身散發著閃耀的光芒,但,不過是曾經,

 

曾幾何時,阿潘幾乎已經忘記那種受注目的感覺了,

而現在,這樣受注目的原因是什麼多少讓她好奇,

阿潘假裝無意,順著人潮望過去,

是個宣傳攤位,一直盯著她看的,是個約莫50歲的女人,

一頭銀白色的頭髮,眼神清亮,炯炯有神,從攤位擺設看來和宗教有關,

 

阿潘嘲諷的笑了笑自己,

現在會盯住自己這種臉皮下垂,烏雲罩頂,滿身穢氣的人,也就剩下這種神婆了,

不過自己還不到這地步,需要去依賴虛無的鬼神,

雖然這種目不轉睛的注目已經是一種無禮,別過頭不予理會也就沒事,

阿潘回過頭看看還在店裡的母親,

母親正認真的挑選著樣式,比較著價錢,

有她這樣的女兒,母親是受累了,

 

阿潘是跟著母親姓的,母親不提有關父親的事,阿潘也不想知道,

母親的愛就很完整,不需要多餘的,未知的父親來攪局,

阿潘小時候偷看過母親身分證,是未婚,

母親在感情上很乾淨,一輩子沒嫁人,也沒跟什麼不三不四的男人有過牽扯,

阿潘模糊的記憶區塊隱約記得小時候一位鄧叔叔曾經很熱絡的對母親示好,

然而母親真是鐵了心斷了紅塵,阿潘長大後才知道這有多麼不容易,

多少深夜裡的孤獨,母親是怎樣熬過來的呀...

唯一懸著的,就是阿潘能幸福,能快樂,

 

一白之前,阿潘有個穩定交往多年的男友,

阿潘陪著他熬過了幾年歲月,

從醫學系學生,實習醫師,一直到住院醫師,

母親當時還很開心自己將要有個醫師女婿,

誰知道阿潘自己變了心,還是跟個比自己小五歲且一無所有的毛孩子,

既然是女兒選的,母親也沒多叨唸,

不像一白跟家裡鬧翻了天,還是不准一白娶個大五歲的老婆,

尤其一白母親還尋死尋活,鬧得鄰里皆知,

一白家是曾經風光過的,全盛時期在繁華區段一條街上有五棟透天洋房,

一白和小五歲的妹妹從小就被送到加拿大唸書,由母親過去陪著伴讀,

家道開始中落是一白大二那年,妹妹才中學,

家裡已經無力支付學費要一白兄妹兩回台灣,

妹妹還小,只能聽憑安排,一白心一橫,怎樣也得熬個文憑才回台灣,

父親震怒,丟下一句話要他一切自理,如果繼續留在加拿大就和家裡斷絕聯繫!

父親的想法是家裡正值多事之秋,希望他書別唸了回來工作幫忙家計,

一白卻只顧個人權益,既然如此就別在一艘船上,

 

一白私下仍是有受母親資助的,雖然不多,

但母親是護著自己的,這給一白很大的動力,

父親狠狠氣了一白許多年,

一直到現在多喝兩杯還會忿忿不平的拿出來數落一白一番,

一白在加拿大往後的兩年真是體驗了人生第一次的艱辛困苦,

到餐廳洗碗削一整晚的馬鈴薯,倒餿水,

到麵包店當學徒,身兼數職,什麼活都幹,

甚至鋌而走險賣過大麻及私酒,

硬是熬過來了,

幸好自己腦袋好,成績一直很出色,學費得以減免,

父親樂觀其成,母親卻是心痛的,

那兩年的失聯,在一白母親心中像被人剮了一塊肉,

總希望他經過一番寒徹骨,能得梅花撲鼻香,

在一白母親心中,總是對一白的對象有個勾勒圖,

 

那絕對不是阿潘,年紀比一白大,學經歷差,還單親,

一白母親簡直要氣暈了,即便現在家裡早已是一般普通勞動階級,

一白母親還是存在著末代貴族的驕氣來評估兒子的另一半,

 

一白執意率性的跟阿潘定了婚期,猶如他固執的選擇留在加拿大一樣,

這婚是准也要結,不准照結,總之結定了,

倆老知道拗不過兒子,要就是失去一白,要不,只得妥協,

阿潘後來也習慣了,

一白的家不管溝通什麼事情永遠這麼雞飛狗跳熱鬧滾滾,

 

 

阿潘的母親看著一白對女兒好,也就漸漸放下揣測不安的心,

 

這麼一回想,好像也就是昨天的事,怎麼一晃,就過了10幾個年頭?

母親一直在包容這個任性而為的女兒,

也因為如此阿潘才有勇氣去追尋自己的真愛,

 

真是去他媽的狗屁真愛,阿潘又憤恨了起來,

金飾反射著柔和的光輝映著母親的臉,

母親又老了許多,兩鬢添了許多白髮,

是該要帶母親去染個髮了,....

 

 

"覺得很對不起母親是嗎?!"

 

一陣攸忽低沉的聲音傳進阿潘耳朵,

阿潘嚇了一大跳!!

轉頭一望,是那個神婆,不知道何時已經來到她面前,

這種算命維生的神棍對人性心理還真有兩下子,阿潘心想,

這樣一端詳就知道大概,也能關鍵性的說出是而非的話震撼人心,

阿潘心想,這套對我可沒有用,隨即轉身大步往店裡走去,

 

神婆語調平穩在阿潘背後繼續說道:

"妳的丈夫叫胡一白,他和同公司27歲的蕭又寧搞上了而跟妳離婚,

 蕭又寧使的是狐媚術,但是她有病,活不久了,

 我來告知妳.我能讓妳和胡一白重新開始,且能讓你們擁有小孩,

 幸福快樂的過一輩子,現在,妳還是不信我嗎?"

 

阿潘只覺得全身僵直,驚悚的電流竄遍全身,

這已經超乎阿潘對神棍推理範圍,

怎麼想也想不透,連名字及事件都能掌握得如此準確,

是徵信社?是"她"派來的?

目的是什麼?要錢?既然調查過一定也知道我沒錢,

要人就更荒謬,現在的自己連自己都不願多看兩眼,

更何況她要我的人做什麼??

 

阿潘轉過頭氣急敗壞的喊著:妳到底是誰?在這裡裝神弄鬼!什麼人派妳來的?

 

神婆緩緩道:

"妳可以叫我盧師姐,我沒有惡意,今天在這裡遇見妳是我們的宿緣,

 我只是一個很單純想幫助妳,而且也能幫到妳的人,

 妳的母親似乎挑選好她要的飾品了,妳是不是也該好好挑選自己要的人生呢?

 回去好好想想吧,想通了,再過來這裡找我,福安!"

 

盧師姐點頭打了個揖,自顧自往宣傳攤子走去,

阿潘急著想釐清到底怎麼回事,正追著過去,

看了看攤子後面的海報上,

一張星際圖背景的海報,寫著什麼宇宙面面觀的研討會,

阿潘望著底下的宣傳字體,打著:

輪迴之中,無不是幻,因此一切無常。
無常並非是毫無希望的事,實際上是充滿了希望。
然而我們仍能眼見有物,所以就信其為「我」及「我所」。
我們每日所見、所聞 所感覺到的每一事物悉皆無常,
...無時無刻不在轉變,
剎那剎那不離無常。
 
底下還一長串,阿潘只看到這裡,
便聽見母親探頭呼喊著:"阿潘啊!!快來幫媽看看這兩款哪一款合適搭那件洋裝!"

阿潘定定的望著宣傳攤上的盧師姐,心裡琢磨著到底怎麼回事,

盧師姐帶著微笑,氣定神閒向她揮揮手,示意她先進去招呼母親,

阿潘心想也好,攤子就在這,難道飛了不成,

轉頭進去幫母親選好飾品,付了帳,一出金飾店,天已全黑,

那宣傳攤,已經消失蹤影,連海報都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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